慕容德的心突突地跳着，脸上的笑容完全收住，刚才还从容的面容已经有些惊恐。
在大殿上，已经站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人。
一个他陌生得已经有些忘却的老人。
虽然只有背影，但他分明认得眼前的这个人。
李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德的脚步变得漂浮，手微微有些颤抖。
“李相？”慕容德呆呆地站着，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
老人优雅从容地转过身，微微一笑，双手拱起，笑道：“慕容大人，好久不见。”
慕容德仍旧呆立在距离老人数尺的地方，身后的百官也和他一样，没有人往前挪动半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惊奇“他怎么还能回来？”
除了杨启。
杨启并不像慕容德等人一样惊诧，这也是很自然的，虽然没有人透露李烜的行踪，但作为大将军，皇城的兵士们依然会将李烜回城这么重大而又“隐秘”的事情透露给他。
杨启虽早已不带兵出征，但其百战必克、赏罚分明的威名在皇城内依然赫赫。
杨启将蟒袍一推，抱拳拱手道：“李大人，相别数年，您依然精神矍铄，可喜可贺。”
李烜微笑着，亲切的笑容厚厚地堆在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杨大人，好久不见，您倒是更加威武了。”
紧接着，李烜把头扭向慕容德，道：“慕容大人，十一年未见了，您可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慕容德惊诧过后，也赶紧拱手道：“李大人可羞煞晚生了。”
李烜热情地同每一个曾经的“老熟人”打着招呼。满脸笑意盈盈，朝堂之上，一片和谐融洽。
正当百官们攀谈地热热闹闹的时候，皇帝晃悠着有点富态的身体进了殿，所有人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快速整理了官服官帽，头微微低下，迎接着他们的皇帝。
百官们刚从惊诧困惑中缓过神来，紧接着的圣旨却又让他们迎来了一个更大的惊诧。
李烜，重新成为了帝国的宰相！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李烜又是宰相了，又站在我前面了？”慕容德内心憋屈至极，自己十几年魂牵梦萦的相位竟然又成了曾经最大的政敌囊中之物。
而且，令他更加不安的是皇帝后面的话。
“众卿家，常爱卿年事已老，这二年力不能支，一些事有所失察，朕此次命李烜为相，希望众卿家同李相国一同提振朝廷风气，一扫沆瀣之气。”说罢，还赐予李烜一柄手杖。
这可是莫大的荣誉，但是在这荣誉后隐藏的，才是令慕容德不安的。
李烜接替宰相，这事必然不寻常。说常潼年高，李烜又何尝不是老辣至极。
此时再手握天子信物，李烜此番回朝，必然会掀起风浪。
朝会之后，百官恭请相国，慕容德自然站在这些人中的头一个，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李烜却和善说道：“慕容大人，老朽此番回朝，还望各位大人鼎力相助。”
未等慕容的开口，李烜又道：“老夫闲散游居已久，对这各部各院的繁杂事务已经有些生疏了，当此大任，不敢有失。如果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望各位大人及时提醒协助。”
李烜的谦卑的口气让慕容德更加惊讶，“这老儿不会是真的转性了吧，原来他可不是这样。”慕容德心想，嘴上却赶紧接住李烜的话锋：“李相谦虚了，吾等必当和李相同舟共济，不负皇恩。”
而杨启则更加干脆，他的内心自然是没有任何波澜的，至少没有慕容德的心里那样五味杂陈。杨启自然是不用担心的，他虽有赫赫战功，但是依照先王定下的帝国法令，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宰相，因为他是武将；但是他大概也不会被排挤，因为他的妹妹毕竟是当今皇后，而且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外甥，而这个外甥已是齐王，当今皇帝最小的儿子，也是还活着的除了太子最大的儿子。
杨启自然更加坦然大方：“恭喜李相国复相。”杨启的声音洪亮又雄壮，干脆又亲切。
说罢，便拂袖而去。
那一夜，皇宫依然非常宁静，皎洁的月光点点撒在大殿前高高的玉阶上，夜晚的皇宫显得有些清冷，兵士的闪闪铠甲透露着一息肃杀和寒冷。
皇帝，尤其是此时的皇帝，可能正在承担着他的子民们无法想象的压力和痛苦。不同于民间口耳相传的香艳和奢靡，皇帝的寝宫中并没有太多的宫女太监，甚至没有侍寝的嫔妃。
北患、南乱，还有是不是就会发作的心口疼痛，宫内外的党羽争斗反复锤炼着、磨砺着、折磨着他的精神。
还有已经失去母亲许久的被学子们和青年官员们爱戴的太子，甚至民间已经有人喊出了“少年天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即使这说的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他最疼爱的儿子，甚至是他心中唯一的亲人。
当然，他更希望这话只是民间不懂事的孩童们的戏谑之言，但是他也知道，孩童中传唱的童谣，有时也恰恰是王朝更迭的先兆。
他不能也不愿意割舍那高高的龙椅和厚重的玉玺，每晚他都会在批阅完成山的奏章后再独自一人站在寝宫的门口看看这森严凝重的宫廷，有时皎洁的月光会阴冷的刺痛他的胸口，让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经更加敏感，但有时这种如芒在背的寒冷却也能让他瞬间从身体的疼痛中苏醒过来，明辨群臣的忠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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