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一天可以哭十几次,陌生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要哭;对面的同学大声叫一下,他要哭;吃中饭时菜里有鸡肉,他从不吃鸡肉,也要哭;中饭吃完了,没事干,还是要哭。哭是他说的“不”,老师们根据他的“哭”努力猜测他说的“不”。他哭的时候,说的永远是同一句话——“背书包”。他前脚跨进教室大门,后脚就想背着书包回家,一年过去了,他还没有适应从家里到学校生活的转变。每次他哭的时候,刘佳芬只能握着他的手,教他用食指点着卡片一个个认字,他被新的任务引领,才会忘记他执着的哭泣。她和他每天在一起相处八个多小时,但他每一次凝视她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两秒。
王海长着一张方脸,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他甚至还有一对浓密的长睫毛。若把他的照片放到挂历上,那一定是人见人爱的模特宝宝。当他不发脾气,只是安静坐着,不再尖叫,谁能看出外貌如此完美的孩子,竟是一个低功能自闭症孩子?命运把英俊的外表和自闭症同时赋予一个孩子时,似乎是为了告诉人们,它翻云覆雨的手掌里从来不缺乏慢慢滴落的残酷。谁都不知道王海刹那间爆发的愤怒从何而来,甚至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他一不乐意,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整个校园都是他残酷的尖叫声,尖叫过后就是不停地啃手指,直到十个手指鲜血淋漓。上课时,她的视线始终不能离开他,一发现他有了波动,她就必须来到他身边,用言语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轻手轻脚地拿开他的双手,说:“王海听话,不能啃手指。”他一定有自己不高兴的理由,别人无法感受他的压力,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宣泄。她必须一步步探索他心中的秘密花园,翻遍一砖一瓦、一草一叶,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让他竟然会这么痛苦。
沙利文一开始教海伦在手掌上认字时,想让她明白杯子和水的区别,小姑娘因为不断重复的举动大动肝火,但沙利文却把她引入花园之中,在喷泉那不断运动的水流中找到关于水的精确概念。和沙利文一样,对刘佳芬来说,与孩子们相处,容忍和等待是一门必修课。
和七岁前的海伦一样,王海依然是一个幽闭的房间,把很多门都关上了,但刘佳芬正凝视和行走于这座房间之外,寻找一道门。她相信一定有一道门为她预留着,等着她去发现。
她要班主任姚望做个个案,一个钟点一个钟点记录,一天一天建档案,从他做的每件事情分析他的行为和情绪。这很难,也很考验耐心,但坚持下去,总会有进展。找到他愤怒的原因,也就找到了打开他重重心门的一把钥匙。
“孤独症者,就像被困在机器人里的灵魂,他们一生都无法逃脱,在各自的星球上独自生活着。与常人相比,他们无论多么不同,都需要被世界了解,他们与平凡人一样,也是其中的一块拼图。我们眺望一颗颗遥远又美好的星球,看见遥远星球上的孩子,正一个一个降落在地球上,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好导游,能理解他们的星球,帮助他们认识在地球上的生活规则。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尝试做那个导游。”
这是台湾一个导演为自闭症患者写下的解说词。就让她也成为其中的一个导游吧,这个身份确实很像她现在扮演的角色。
她在课堂总是在问“这是什么”——
这是汽车吗?不是汽车是香蕉。
这是苹果吗?不是苹果是茄子。
这是不是鼻子?不是,是耳朵。
这是妈妈吗?不是妈妈是阿姨。
刘老师在试衣服吗?刘老师不在试衣服,在写字。太棒了,奖励答对的同学一个笑脸。
他在睡觉还是在做操?他在睡觉。他在看什么?看电视。他是在打枪还是在看电视?他在看电视。他在写字还是在看电视?他在看电视。他是在看电视还是在画画?他在看电视。这个小朋友在干什么?在看电视。谁在看电视?小朋友在看电视。
给老师说说图片上有什么?关灯睡觉。谁关灯睡觉?小朋友在关灯睡觉……
一个个相同的句式,就是她的导游词。不知道在孩子们眼里,她算不算一个好导游?不停地重复,一句句重复,一天天重复,一年年重复,直到有一天,他们学会在选择之中说出正确答案,并且说“不”。对中轻度自闭症孩子来说,机械记忆并不是难事,找到“不”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更多的时候,王海和很多自闭症孩子一样,只会鹦鹉学舌,重复你的话语。
你几岁了?
几岁了。
你十岁还是九岁?
九岁。
九岁还是十岁?
十岁。
你到底几岁?
到底几岁——嗯,九岁。
这是他的回答,永远在重复最后一个词语。只有反复发问时,他才能懵懂而机械地背出答案。当他回答时,眼睛中的焦点又飘向很远。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是假的,只有头脑中的世界是真实的。而人们总是在那个假的世界里,对他发号施令。在他面前,是安装了无数按钮的导航系统,那么多按钮,他不知道自己该按哪一个,才能控制自己在这个假的世界里前行,而不至于摔得鼻青脸肿。刘佳芬正站在他所认为的假的世界里,努力帮他找到每个按钮对应怎样的表达。她反复地问,用各种游戏方式发问,抓住每一个细节发问。直到有一天,他能正确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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