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25日，美国。
小雏菊到达父亲古琦位于上东区的办公室时，刚好是晚上六点。
周日的“贝壳宫”一反常态地忙碌紧张，那位身材婀娜穿着性感的珍妮小姐此时正踩着高跟鞋灰头土脸地端着四份咖啡一路小跑，并且在古琦办公室门口光滑的地板上毫无悬念地滑倒。
小雏菊坐在一旁的待客沙发上欣赏了全过程，这才施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胜负不言而喻。
她暗爽，面上却仍端庄冷艳，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抚过半身裙而后蹲下，另一只手伸到狼狈的珍妮面前。
珍妮有些羞赧地把手放上去。
小雏菊掸开她，把其中一杯没洒出来的咖啡从其手中抽出，“再去煮三份。”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优雅地赢了父亲这位情人。
下一刻，她将为知晓全世界最爆炸性消息而不顾形象地狂喜。
没有什么比钱更通透，如果有，那一定是更多的钱。
这是父亲的信条，在她过去二十四年的生命中，这个道理被反复验证。
所以当她推开那扇厚重繁复的檀木门，看见父亲激动涨红的脸色时，小雏菊知道，生意来了。
任何事都可以变成生意，任何人都有价码，这是她在父亲的生意经上进一步得出的经验，是她的信条。
包括刚才那位珍妮小姐。
她比珍妮的价码要高得多，所以她不担心父亲会为此生气。
“但是宝贝，有些是例外，比如家人。”古琦不止一次纠正她。
“但是爹地，家人也是有价码的。比如当你接到一个大生意时，我和祖父祖母就没那么重要了。”通常这种时候，小雏菊都会恶狠狠戳穿父亲的粉饰。
“我承认自己有些工作狂，不过宝贝你要记得，你和祖父祖母的意义可无法换算成价码。”
“那我们对你来说是什么？”
“是无法估量的价值。”古琦认真回答道。
小雏菊耸耸肩，不置可否。随着年岁渐长，她不再纠结于这些虚无的对话，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父亲有点过时了。曾经在一战和二战中疯狂穿梭于各个战场、靠着贩卖武器完成资本积累的父亲，逐渐沉浸在生活的享乐中，野心消褪，并且日益臃肿。
肥胖是敏锐的敌人。一年前，小雏菊曾撞破父亲和珍妮的丑事，比起伤心，她更怀念小时候那个能不露痕迹藏好风流韵事的父亲，那时候父亲很健壮也很敏锐，她怀着一股骑士精神去拯救被小妖精们缠住的父亲，而父亲则把那些变成了捉迷藏的戏码。
“我猜，又打仗了。”她把咖啡咣当一下放在父亲宽大的办公桌上，笃定地说道。
古琦眯起眼睛，看着青出于蓝的女儿。他不得不承认，人生的悲欢离合难免引发多愁善感，而多愁善感则是刽子手的天敌。
早在二战尾声时，他就意识到这一点。
小雏菊看着走神的父亲，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戒指轻轻撞击在桌面上，发出叮咚脆响。
古琦回过神，重新专注起来，“那你猜猜战场在哪里？”
两年前，小雏菊从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毕业。毕业前夕有一场讲座，是国际关系学院一位老教授所做，她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深刻——“群鲸相争，小虾丧命”，两次大战是对国家局势反复清洗的牌局，只有大国才有资格坐下来，那些始终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小国，并没有得到入场券。
而二战刚刚结束，群鲸环伺的结果是没有任何一只鲸鱼能够全身而退，会在此时发动战争的，只有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鱼虾。
小雏菊联想到这些天父亲那位战略情报局的朋友所带来的关于朝鲜半岛的情报，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次的战场一定在亚洲地区。
“哦？为什么这么判断？”
小雏菊盯着面露赏识的父亲，自信满满地分析道，“因为二战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年十月份新中国的成立。这直接导致了美苏两大阵营的力量变化，并将美国与南朝鲜之间始于1945年的联姻推上牌桌，而有意思的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苏联，刚好扶植了北朝鲜。”
古琦没有立即表态，他仔细品味那杯凉掉的咖啡，用苦涩分解心头复杂的滋味。
他已经六十岁，是时候考虑退休了。
而他唯一的孩子，小雏菊，太像他年轻的样子，野心勃勃，自信满满，无所畏惧。
他已经厌倦这种生活，只想给她一个机会，另一种人生的机会。
小雏菊没有等到料想中的称赞，这让她有些不耐烦，继而心慌，“爹地？”
古琦笑笑，重新激活他生意人的头脑，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要知道他不只将武器卖给政府，也和狮子老虎做生意。
退休之前他还需要善后，这可不是独善其身就能做到的。
“你答对了宝贝，这次是朝鲜。”
“那么……”小雏菊伸出手，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兑现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当古琦压着零点打完当天最后一通电话时，疲惫道，“麦克阿瑟将军认为，发生在朝鲜半岛上的只是一次武力侦查而已，此时他正在和杜勒斯夫妇一起悠闲地看电影。”
小雏菊踢掉高跟鞋窝在沙发里，她不愿在父亲面前流露沮丧。
五分钟后，她试探地问，“爹地，或许你可以找到关系，送我去朝鲜战场？”
古琦看着她，没有问为什么。
小雏菊到底先沉不住气了，她声音放软地撒娇道，“爹地，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做过一个计划？”
古琦面无表情地说，“那时你才十五岁，除非这十年你都没有成长。”
“那你呢，生意一下做了三十年，难道认定一个选择不好吗？”
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在战场废墟里看到的那朵小黄花，叹息道，“至少我做出选择的时候已经成年。而且，”他顿一顿，“这份工作并非我的理想，亲爱的，否则我为什么要把武器卖到全世界，而不仅仅只为美国政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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