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埋着一根长长的箭。
箭在文霸背上晃着，文霸在马背上晃着。
没过多久，当文霸从马上坠下时，是在一个山中小村。
缥缈的炊烟调和着牲口的味道，有点香、又有点臭。
文霸实在没有力气了，他只能躺在地上，只是躺着，身边的青夜玉麟兽低着头拱着他的脸。那是文霸为他的坐骑起的名字，事实上，他的坐骑是一匹快马，即便是在最黑的夜晚，也能像一颗流星一样流过暮色。
快，有时并不是一种速度，而是一种颜色，是一种声音，是一种味道。
这种声音、颜色、味道，比快本身更加令人难忘。
而文霸，渐渐闻不到那味道，也渐渐听不到那声音。
文霸再醒来，已在一案几前，半靠着。
案几之上，两盏清茶。案几对面，一壮硕儒雅少年，手持不足尺长的锋利匕首，昏暗的烛光下，闪现着寸寸星光。
文霸一惊，正要发作，怒目依然暴露心中的惊恐与不安。
“兄台休惊，小心崩裂伤口。”那少年不紧不慢道。
文霸依然感觉背后隐隐作痛，但是却不再麻木，身上也似乎有了力量些。
“我已将你身上腐肉割去，勿惊勿惊。”那少年面露笑意。
“你是谁？为何救我。”文霸此时语气稍缓，却夹杂着疑惑。
“我是我，因为你需要救。”少年幽幽道。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那为何断定我需要救？”
“因为我已经救了你。”
此时的文霸丝毫不能理解少年话中之意，但看着少年一脸微笑，态度从容而优雅，文霸也就不再防范，毕竟，如果少年要杀他，恐怕他早已丧命。
“你不该救我。”文霸小声道。
“为何？”此时少年倒是有些好奇。
“我杀戮过重，错杀好人，酿成大错。”文霸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作为一方豪强，文霸虽强势霸道，但也是豪气冲天。对于自己做的事，文霸从不避讳。
“你能这么说，说明我救你救对了。”少年擦拭完匕首，慢慢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替你换药。”
说罢，少年轻轻阖上房门。
文霸哪里睡得着，响起自己错杀好人，引得百姓遭屠、百业凋零，文霸久久难以平息。
一夜过后，文霸始终未曾睡下。
失眠的人哪里睡得着，而心中有事的失眠人就更加难以入眠了。
文霸顾不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也自然顾不上这远离危险的山村中的片刻宁静。
他当然顾不上院外的蝉声和犬吠声，虽然这声音是不是就会在寂静的夜里想起。
但是他却似乎不曾听见。
紧皱的眉头中可以看出一丝惊恐和紧张。
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是被追逐着的百姓们吗？
还是被宰杀的禽畜家畜？
这一夜，当然比不上飞熊山上的一夜。
没有狂欢，没有嬉笑。
只有静静地安静。
然而，这安静的一夜，却安静不了他躁动的内心。
第二日清晨，少年再次翩翩进得文霸房间。见文霸仍倚靠在桌前，此时的文霸，面容渐渐失去了一些煞气，变得有些愁容，两鬓的头发竟然有些白了。
“你未曾睡过？”少年有些疑虑。
“我彻夜苦思，自己罪孽深重，睡不着。”文霸眼中似乎已经有了悔恨。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悔意，正所谓亢龙有悔，太过于执着的人，一定会后悔，而你现在，过于执着。”
文霸显然没有完全明白少年的话，但是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端起案几上的茶抿了一口。
少年再次露出了微笑“你开始喝茶了，很好很好，茶能让你安神，安神才能安心，安心才能安身。”
文霸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从来都只是喝酒的自己为什么会端起这有些苦涩的茶。
也许，是因为此时只有这苦涩的茶？但是似乎又不全是这样。
“这就是在融合，清与烈的融合。你也可以，融合你的煞气和豪气，融合你的良知和悲天悯人。很好啊。”少年开始笑道。“你有良知，你没有那么恶。”
那少年继续说道，“再喝一盏，对你的毒有好处。”
说罢，少年再次为文霸斟得一盏茶。
其实，少年的壶内涵乾坤。毒茶与清茶被壶中机关隔开两层，倘若文霸未有一丝悔意，倘若文霸仍有残酷杀戮之心，少年不觉间便可鸩杀文霸。
但此时，少年似乎知道了，文霸并非他亲口诉说的那个人，他有良知，他有善心。
少年为文霸斟的茶，自然是清茶，是他的妹妹昨日刚采回的这里特有的清茶，能解文霸所中毒箭之毒的清茶。
同时，是能解心中之毒，让人安神的清茶。
文霸的毒不消两日便清除大半，这两日，文霸与少年夜夜交谈。少年的睿智、融合、优雅每时每刻不再影响着文霸，文霸也终于知道，他这一生，究竟要如何不恨、不怖、不恶。
文霸要离开了，
因为他担心着他的那些兄弟们。
他担心他们杀戮之心太重，他担心他们知道自己被黑甲军打伤，他担心他们越来越走向无谓的死亡。
一年后，江湖上少了一队打家劫舍的山贼，多了一队银甲银枪的“将士”，也许，不能称之为将士。
也许是侠士。
他们支援了振南郡太守。
他们阻击过黑甲军。
他们迎战过外族。
他们只剩二十七人，但这二十七位英将的银甲银枪武士被中原百姓夹道追随。
他们所到之处百姓簞壶提浆。
他们的统领再也不是充满匪气的文霸，而是志在锄强扶弱、保护百姓的文霸。
直到他被朝廷的军队收编，直到他机缘巧合地救下了当今的皇帝。
他终于可以独当一面，在最北边带领着几万充满热血的将士，来抵御异族、来真正的保境安民，威震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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