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益义正言辞，骄傲得抬着头，看都不看李烜一眼，站在李烜的斜对面。
而钱洪、唐勉二人，虽然在宰相面前只能跪着，但却也不服软，他们的身子挺得比庞益还要笔直。
尤其是唐勉，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目空一切竟然也让他高高地抬着头正视着眼前这个帝国宰相。
李烜也不急，也不怒，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说道：“你们都不说，那好呀，那都别说了，来老夫说。”
李烜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干干的嗓子，低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手杖，轻轻地点了点脚下的青石板，接着缓缓说道：“太子谋反，你们以为皇上是怎么想的？”
李烜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庞益立刻开始警觉起来，迅速地将头扭到李烜的那一边，眼睛滴溜一转，内心开始打鼓。
“对呀，皇上是怎么想的，太子谋反是多么大的罪过，背后到底有多大的隐情，难道皇上真的相信太子谋反，如果皇上都相信了、认定了太子谋反，那就是为太子谋反定了性，他作为太子师，罪责难逃啊。”庞益心中快速闪动着这些想法。
李烜一语道破了太子谋反事件的根本。
庞益心中翻腾，但是表面却故作震惊，道：“做臣子的，怎能随意揣测圣意。太子之事是真是假，皇上心中自由圣断。”
李烜听后，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庞大人。”
李烜叫了一声庞益的名字，轻轻摇头说道：“庞大人、庞学士，圣意确实不是当臣子的敢去揣测的，皇上自然乾纲独断。”
说罢，李烜让身边那两名金甲武士拿出一件袍子，当着三人的面，缓缓打开，竟然是一件明黄色的绣着五爪金龙的锦绣长袍。
未等三人有所反应，李烜便问道：“庞大学士，您当了太子十余年的老师，对太子的身形想必是非常地熟悉吧，你看这件龙袍太子穿着可合身啊？”
庞益已经被眼前这件做工华美的龙袍彻底地震撼住了，因为这件袍虽长但并不很宽，肯定不是当今皇上的。
“李，李相国，这件袍子是哪里来的？”庞益神情紧张，说话也有点磕巴。
“还是庞大人见过世面，相信庞大人也一眼就看出这龙袍出自皇家工匠之手吧？”李烜轻轻抚摸着龙袍上那用金丝绣成的威武灵动的金龙。
庞益自然是看出这是出自皇家工匠之手才会如此惊慌，因为皇家工匠只能出现在两个地方，皇宫和太子府，因为太子身为国之储君，皇帝一年前刚刚允许皇家工匠中的宋织一队进入太子府，但也只是允许他们做些符合太子之尊的日常服饰，但绝不可能有这件龙袍。
庞益的心境直接跌落到了谷底，也满是疑惑，到底是太子真有谋反之意，想提前登基，还是皇上故意陷害，连自己儿子的权力和威望也要嫉妒呢？毕竟前几日宫中才传出皇上为了民间对太子“少年天子”的欢呼声大为不满。
庞益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他此时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当然不相信太子会谋反，但是他却似乎不能为太子辩解。
李烜见庞益再不说话，便平静地说道：“今天你们三个不想说就算了，老夫从来不愿强人所难，你们好好歇着吧，看谁先想起来，到时老夫再来。”
李烜说罢，着金甲武士将那龙袍小心收好，慢悠悠地转身。
转到一半，李烜又转回来对庞益说道：“哦，庞大人，皇上请您来刑部可不是让你住在单间，昨日隋大人与你饮酒，今日早朝已被皇上痛斥，请庞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拄着他那根手杖一步一摇地向刑部大门走去。
庞益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李烜的背影走出大门外。
这一夜的月色更加的凄冷，庞益独自躺在那间不大的单间里。
这一夜，隋杰没有来看过庞益，也没有送来他最喜欢的东坡肉和杏花村，甚至没有送来一点刑部外的美食。
取而代之的，是刑部的最简单的饭食，这饭食已经和钱洪、唐勉无异。
其实，此时再送什么饭食对于庞益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不是他的兄长庞优和隋杰带来的，他哪里还吃得下。
只不过，这饭食毕竟差的太多。
庞益只是匆匆吃了两口，青菜的寡味素淡和白白的米饭没有让庞益提起一点胃口。他心里满是疑惑，“那件龙袍是哪里来的？皇上对此时到底是何态度。”
这对于庞益当然重要，他的太子师是皇帝对他的信任，而如今太子牵扯谋反大事，自己难免不被牵连。
庞益此时，只想太子谋反之事尽快平反，这样他才能在这凶险的朝廷继续为官，甚至保命。
“好在朝廷上会有人为我说话，兄长庞优肯定会为我奔走，慕容大人肯定也会向皇上进言，至于隋杰。”庞益默念着，他盯着那一盘冰冷的饭菜。
“至于隋杰，他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慕容大人让他来，他便来，如果皇帝斥责了他，想必为了明哲保身，他会和此时的自己保持距离。”
庞益想到这儿，内心竟然有了一些释然。
毕竟，大家都是久经沉浮的名利场老手，玩儿的就是个见风使舵，玩儿的就是个投机倒把，眼看将要吃亏，有谁会再下注呢？
庞益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恐怕是要经历一场危机，一场他曾经目睹却不曾亲临的危机。
而这场危机，不是他能够主导的，甚至不是他能够干涉的，也不是他能够影响的，他地位崇高，但无权，在这场危机中，他知道自己也只能是一棵小草，一棵即将被碾压的小草。
他没有办法，他能够和李烜当堂对质，他能够用最正统的圣人之言和皇家法度来驳斥李烜，但是他现在只能在刑部大牢里。
他只能等，等庞优为他争取，甚至是慕容德为他做保，但此时的皇帝，能相信他们吗？
庞益不知道。而对于自己无法掌控甚至无法预知的事情，人们经常会抱以无奈地遗憾。
而庞益，便在这遗憾中，有了些许释然。
夜色渐晚，庞益倚靠着窄窄的木床，竟恍恍惚惚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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