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校长，办完护照后，我拿给他看，说这是护照，我们小海要去韩国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给姚老师看一下，刘老师看一下。我就愣在那里，他竟然有自己的想法了，并且会说出来了。”
刘佳芬看着王海一天天长大，都说他这样的孩子来自外星球，可是他突如其来的表达，是一个多么意外的礼物，用于送给地球人的她。她得低头看王海的照片，才能掩饰自己眼中即将溢出的泪水。
现在洋溢在刘佳芬眼角的感动是孩子们在向日葵跑道上爆发出的生命力。升旗仪式结束了，他们在操场上做球操，王海的球拍得很好，姚望为了帮助他康复，制订了详细的运动计划。他一边拍，一边一直在微笑，好像在那只球的运动中，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风景。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天生喜欢球，连重度脑瘫的小宇，也踉踉跄跄地向球扑去。自闭症孩子晨晨一直在怪叫，这个春天，爱哭的他完全判若两人，老师让他坐在操场边晒太阳，不让他靠近同学，他一举手，老师就说“不可以推同学”，他就顺从地放下了手。他最近的画，底色都是红色，一张张好似要烧起来了，似乎正透露着他进入青春期后焦灼的情绪。患癫痫的莎莎为了控制病情，一直在服药，人瘦了一圈，蜡黄的脸色仿佛在大病之中，运球的速度甚至不如一年前，但她还是努力地跟着球走到终点。她的同班同学崔晓雅双手交替拍球，一路运球，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向日葵，一连可以拍一百多个。她用鹿儿一样轻快的步伐，画出在运动中获得的快乐。
在刘佳芬的眼里，这是清晨最美的时刻。为了让孩子们通过训练双手来加强手指锻炼，促进大脑康复，她请音乐老师陈怡和体育老师刘林一起合作设计了球操。
他们俩是很好的搭档，都从外省来到宁波。陈怡活泼，刘林内秀，但一把心思扑到孩子们身上，都会忘了自己。刘佳芬心里有个“小九九”——一对疼爱智障孩子的夫妻，一定会生活得幸福，她要创造机会让他们多在一起。前段时间，他们俩一有空就在琢磨怎么编球操的动作要领，形影不离。
球操结束时，孩子们陆续往教室里走。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崔晓雅，崔晓雅！”这是莎莎的喊叫。紧接着，晓雅仰面倒了下去。
田娟刚巧在她身后不远处。她眼疾手快，一下抱住了晓雅，用身体支撑着她，以免让她后脑着地，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大喊着：“快！我闪了腰了，闪了腰了！”
刘佳芬一听到声音，就一个箭步跑过去，扶住晓雅僵硬的身体，刘林见她体力不支，飞身过去，把晓雅搬到楼梯拐角一年级的教室，让她平躺在桌子上。她脸色青紫，把牙关咬得咯咯响。
“崔晓雅！崔晓雅！”刘林大声叫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反应，眼神是空洞的，好像灵魂突然被抽走，只剩下一副躯壳。
刘佳芬把左手的大拇指根放进她的嘴里。晓雅处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很容易因为痛苦，把自己的舌头咬伤，甚至咬断。
她松开紧咬的牙关开始吐白沫时，刘佳芬的手上已经留下了两排密集的血印子。她把晓雅的头侧向左边，以免呕吐物呛到气管，引起窒息。刘林拿来湿毛巾，擦拭着满是秽物的嘴角。
毫无疑问，这是癫痫发作的典型症状。
虽然老师们对很多孩子突然犯病有充分准备，每一个班级的两个老师都必须时刻注意着孩子的一举一动，一个老师上厕所，另一个必须留在班级里，照看这八九个孩子。但晓雅此刻的情况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孩子们因为脑部发育不好，一大半有癫痫，很多靠药物维持着，所以发作的不多。但晓雅从来没有这样的症状，怎么会突然发作呢？
她陷入了昏迷，刘佳芬一遍遍掐她的人中，希望能唤醒她。
“老师，晓雅怎么了？”晓雅的同学成吉拉着女孩的手，焦急地问。班主任刘林坐在沉睡的晓雅身边，说：“崔晓雅是我们班里最聪明的姑娘，眼见着越来越好……”
几分钟后，桌子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那一对清亮如黑宝石的眼睛，似从很深的睡眠中醒来，笼了一层雾翳，显得茫然，刚才还雀跃的精气神一下都消失了。
“崔晓雅，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刘佳芬问。
她摇了摇头，用无力的眼神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老师。
成吉在她身边，走来走去，问刘佳芬：“校长，她怎么了？”
“你去拿杯水来。”刘佳芬说。
成吉的右手捧着一杯水，他的左手勾着，努力张开手指捡起了晓雅不省人事时掉在地上的发夹。
刘佳芬接过水，说：“晓雅，把水喝了，躺着，不要起来，休息下。”
癫痫是脑部不正常的放电，每发作一次，也就意味着脑损伤一次，智力便会倒退一次。父母和老师在崔晓雅身上苦心经营多年的发展，可能因为突然出现的癫痫，回到原地。对那个多灾多难的家庭来说，刚刚拨云见日，转眼却迎来又一次打击。
智障孩子有很多都患有癫痫，刘佳芬尽管见惯了孩子们发病，她还是不愿意把患癫痫的判决和晓雅联系在一起，她一直都没有发病的任何先兆。病魔怎么会突然又找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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