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庞黄罕见地失眠了。
他当然可以借助药物入睡，但这没有必要。反正明天跟今天一样没什么重要的事可做。
于是他索性思考起了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人为什么需要睡觉。这其实只是生物学上的需要，而生物学家一直在努力开发使人类不再需要睡眠的基因编辑技术，但问题是，这方面的阻力主要不是来自技术，而是来自民意。
由于《永生宪章》禁止人类出生后继续接受基因编辑，所以任何针对胚胎的新编辑技术都被视为洪水猛兽——大家担心，新技术又会带来新的不公平，让刚刚淘汰了“古代人”的现代人同样面临被淘汰的危险。
嗯……危险……苑璃苏会有危险吗？她看上去那么娇弱……哎……我怎么又想到她那里了……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继续想睡觉的问题……”他命令自己。
这当然不管用。好在“她”及时出现，打断了他徒劳的挣扎。
这次的工作是前往武侯中心医院确认1个脑死亡的“名额”。接到任务后，庞黄花了一些时间来回忆自己上次在一天之内连续接到两个任务是什么时候。
他的结论是，没有这样的时候。
还是以去年为例，在这一年里，京畿特别区一共出现了5623个“名额”，平均下来，每个调查员确认的“名额”不到268个。就算每个事件只出现1个“名额”，放到一年里，也还有将近100天是没有确认任务的，何况相当一部分事件不止造成了1个“名额”。
所以，在同一天内两次执行确认任务，实在太不寻常了。
当然，他不能向“她”提出这样的疑问，“她”也不会回答。再说，要说“不寻常”，在医学高度发达、可以实现“永生”的现代，居然还存在无法治愈的疾病，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医学界对此的解释是疾病也会不断进步。事实倒确实如此，比如当人类研发出某种针对某个基因突变的癌症靶向药时，癌细胞可能会抛弃原来的基因突变，转而依赖新的基因突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事情大概永远都是这样。
他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打着哈欠出了门。此时距离“她”下达指令已经过去了5分钟，他还有15分钟时间。
这大概是他唯一需要具备时间观念的时刻——按照规定，调查员应该在20分钟内到达需要“确认”的现场。庞黄估计，“她”之所以再次给他安排任务，就跟这个要求有关。
毕竟现在很晚了。在21个调查员中，他的住处距离武侯中心医院最近。
但“她”怎么知道他此刻在家呢？想到这里，他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难道“她”真的在监控他、甚至在监控每一个人？这在技术上完全可行，障碍只存在于法律中。
那也就是说，其实不存在什么实质性障碍。
“算了，我还是赶紧去吧。”他低头看了看表，小声咕哝了一句。他的公寓虽然离那所医院很近，但武侯中心医院的病房楼侧面不允许飞船停靠，他必须先开船飞到楼顶，再坐传送器下到目标楼层，这也需要几分钟呢。
“确认”工作倒很顺利。这次的“名额”提供者是一位男性，出生于2383年，活了405岁，可能是京畿区最“老”的人之一。
然而庞黄不确定他的死因是什么。主治医师介绍说，这位男士患脑瘤100多年了，做过4次肿瘤摘除手术，但由于未知的原因，手术和药物都无法根除肿瘤细胞。
庞黄浮皮潦草地点了几下头。他的工作是确认结果，不是追查原因，如果昨天碰上这人，他压根不会问“死因”这种问题，而这次虽然问了，也只是随口问问，并不真的关心。
事实上，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既然今晚已经出了门，要不要再去看看苑璃苏呢？虽然她所在的锦城医院离这儿不算近，但那也不过是另外15分钟的空中行程而已。
他当然知道这没必要。10个小时前，他刚刚去看过她，此刻再去，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而且，半夜去探视病人，实在太奇怪了。别说医院很可能把他挡在外面，就说这事要是让曹科长知道，他必定会怀疑这不是探视，而是调查。
如果曹科长真这样想，那也不能说冤枉了庞黄。事实上，他既害怕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秘密（如果有的话），又忍不住想知道。
所以他确实想去调查一下这件事。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为的是掩饰自己对一个女人的着迷——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哪怕只是再看一眼她的俏脸，也算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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