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妇人执意不肯报官，不依不饶揪住此事不放，坚持要自家儿郎偿命，绕是他阅历丰富，此刻也束手无策。
高翰墨见宋夫子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忙亲自搀扶，语气担忧，“宋兄，你先去院中休息，我来处理此事。”
宋夫子摆摆手，压下喉咙间血腥的甜气，他极其爱惜自己名声，如今书院却蒙上这样不白之冤，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既然祸端是因他家儿郎而起，他就该拿出个处事态度。
宋夫子脚步踉跄，走到地上尸体前，双膝一沉，竟跪在尸首前。
老妇人目光微闪，似是被他的举动惊到。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震惊看着宋夫子。
男儿膝下有黄金，向来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更不论那宋夫子也是一代名儒的身份，又近古稀之年，竟然在这样多人围观的场合里，给一具尸体下跪？
这举动着实震撼人心。
便有人敛去了方才的义愤填膺，眼中闪过懊悔。宋夫子的人品名声，大家有目共睹，竟也受那妇人情绪感染，对他产生诸多怀疑。
若真是他家儿郎做出此事，宋夫子定会第一个揪他送去官府，便忍不住出声，“宋夫子，我们相信您。既然是人命关天，自然应报官处理。”
“谁敢？”那老妇人突然起身，眼神阴寒扫视人群，“谁敢让我儿身体不全，我死了也不放过他！”
慕清明把幼鱼送到对面安静巷口，叮嘱她不要乱跑，又折身挤进人群最前端。
此刻，他没有心情注意宋夫子的举动，一双鹰目紧盯地上尸体，眉毛拧成一条线。
终于反应过来的书生急急去搀扶宋夫子，“宋夫子，这可如何使的，您快些起来……”
宋夫子身形岿然不动，脊背笔挺，“死者为大，老夫替不孝子代为赔罪。但我家儿郎人品如何，老夫自有定论。望老夫人将此事禀明官家，查出事情真相。”
老妇人苍凉一笑，“先生这样莫不是折杀老身？口口声声叫我报官，谁不知官家与你们关系甚好，那衙门岂是好进，怕只会可怜我儿身亡还不得留下全尸！你莫狡辩，唤那杀人凶手宋学文出来！”
宋夫子深吸一口气，“我那儿郎自晨间已自行去堂馆前罚跪，他既未杀人，自不必出来见你，除非，是同去官府！”
老妇人目露癫狂，捂住心口，“你……你分明是欺我——”
话音未落，身旁走过冷冽身影，扶起地上宋夫子，才沉眸看她，目光里闪动冷意，“老夫人，你家孩子分明是死后才被抛尸到河中，你为何口口声声说是被逼跳河？”
似一滴水掉入沸油，人群里轰然炸开锅。
老妇人震惊抬头，眼底一片通红。
宋夫子面容呆滞似被天雷击中，顾不上思量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紧紧擎他手臂，连声追问，“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神色震惊，下巴胡须不住抖动，两眼饱含希望的光芒热切紧攫慕清明面容。
慕清明已将他扶起，又弯腰拂去宋夫子长袍上沾染的尘土，斩钉截铁道，“宋夫子，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老妇人脸色灰白，嘴唇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她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忽然躬了腰，猛然向慕清明撞去，口中疯狂大叫，“我撞死你这个黑了心肝的！”
慕清明反应极快，也没看清他动作，只见他身形一闪，反手扭住那老妇人臂膀，只听咯噔一声，老夫人竟被卸去全身力气，瘫软在地。
眼泪鼻涕混合了地上泥土沾满她脸庞，犹自不觉，桀桀笑着，声音凄厉，“儿啊，你可看到了？他们逼死了你竟还不认账，儿啊，娘知道你死的冤屈，死的不甘！你好好看看这些魔鬼的模样，千万要记得找他们报仇！”
声声泣血，引的那跪地上的少女嚎啕大哭，一口气上不来，竟晕了过去。
“你们也太过分了！还是读书人呢，呸！”
“逼死别人儿子不算，还拒不认账，竟然连出面对证都不敢，莫不是心虚？”
人群里骚动起来，议论声清晰可闻。
宋夫子面容发白，眼底却通红，手指不住发抖。
慕清明冷冷的目光只在人群中一扫，人群里便寂静无声。
他冷峻面容微动，眸光逼视地上妇人，“我且问你，你确定他是跳河身亡？”
老妇人目光一缩，大声道，“难不成我还说诓话？我儿，的确是被宋学文逼的跳河！”
“你为何如此肯定？”
老妇人悲愤欲绝，“我儿昨日被赶出书院，归家筹银钱，他颜面尽失，连饭食也不用，一直躲在房中。老身原本想着今日来求了那宋学文，宽恕几日交学费，谁知，谁知我儿，我儿竟跳河自尽了！”
宋夫子面色铁青，心下一沉，目光里也添了愤怒。
他算是听了出来，这妇人存了坏心，明明是那书生自己告假出门，老妇人竟颠倒黑白，说是书院将他赶了出去……
慕清明面容沉静，“你确定，是早上跳河？”
老妇人面容满是怨毒，不能理解他为何要一直揭她伤疤，“老身便是死都记得！只可怜我儿临走时还磕了一个头，说不能再尽孝！老身觉得不对劲，追了出去，他已经不见了身影，河中水波荡漾，只留了一只鞋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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